采访时间：2020年12月22日

采访地点：常州市德安医院心理卫生中l心

主治医生：舒京平

案例摘要：校园霸凌下的心理援助之路

        “不要过来！求你们不要过来！”房间里的少女目光空洞、满脸惊惧，向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奋力挥舞双手。恍惚间，她又回到了几星期前的那个街角：本来齐整的马尾辫被身后的同学狠狠拽住拖行，也许只过了几秒，也许只拖行了几米，但那天午后的阳光焦灼得让她感觉过了一个世纪。她尖叫着，挣扎着，头皮被扯得生疼，更多的是源于羞愧与恐惧，泪水倾泻而下。泪眼模糊间，依稀看见围观的同学们都在指指点点、窃窃私语。

        初中女生小蕊遭遇了一次校园暴力事件。她在逃课外出时与同校的几名女生起了冲突，被推倒在地，继而拖行了一段路程。事情发生后，家长在第l一时间报警，但由于情节轻微且无人受伤，霸凌者仅受了批评教育。随后小蕊因逃课受到了学校处分，父母埋怨她不遵守校纪校规，并要求她立刻回校继续学业。无法排解消极与抑郁情绪的小蕊整夜无法入睡，不受控制地不断回闪当时的可怕经历，只能以割手自残行为来排解痛苦。甚至出现了幻觉：她“看”到施暴者凭空出现在面前，自己必须一次次奋起将“她们”推开。这终于引起了小蕊父母的重视，把她带到了舒京平医生的诊室里。

        “连续几个星期，我都没法睡觉。一闭眼睛我就能听见她们的笑声。她们笑得那么响，那么恣意。而我的哭声完全被掩盖了，没人听见。”“我被欺负了，为什么没人和我道歉？甚至我还得到了一个处分？”“爸爸妈妈也不理解我，他们说我是逃课才会被打的，这都是我的错。”……

        “这不是你的错！”来自权威医生斩钉截铁的论断，逐步让少女卸下了心防，这是出事后小蕊的声音第l一次被“听到”。经过科学、细致、耐心的沟通与诊视，舒医生诊断小蕊患上了急性应激反应，主要表现为接触交流被动，闯入性再体验、过度警觉，片断性幻觉，情绪低落伴焦虑紧张害怕，有自杀想法，失眠做噩梦，回避不愿上学。舒医生表示：“校园霸凌事件是个创伤性的事件，触发了这些症状。而事发后家人的责备又形成了二次伤害，让应激反应加重，也让精神创伤进一步加深。”

        针对小蕊的幻听、幻觉症状，可以运用药物治疗改善睡眠和情绪，减轻抑郁、焦虑，减弱自残冲动。但如何修复这样的心理创伤？舒医生提出，首先要抓住症结。创伤的本质是创伤事件挑战了我们原有的核心信念。例如：这个世界是公正的、安全的、可控的，但创伤事件颠覆了原有的认知，这个世界不是这样。那么修复创伤，就需要重建新的核心信念，即大多数情况下，世界是安全的、可控的、公正的；但是不安全、不可控和不公正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也会不断发生，而且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在我的身边甚至我的身上。当我们对世界持有这样平和而有弹性的信念时，遭遇不公平、伤害和失控时，我们会接纳命运的安排，同时也会积极去改变命运带来的困境。

        抚平心理创伤通常要经历5个阶段：1.反抗：与创伤事件做斗争，采取激烈的行动和情绪反应。2.麻木与否认：被事件所震住，不知所措，不相信事件发生在我身上。3.侵入式的再体验：事件过后，反复不停地想，甚至常常会出现做与创伤相关的噩梦的现象，以及清晰的闪回体验。4.理解：逐渐开始理解事件对于我们的意义，开始看到它的发生带给我们的影响（包括消极影响和积极影响）；逐渐准确评价这一切的原由和后果。5.创伤抚平：创伤事件成为了我们生命历程中的一段经历、一个故事，我们可以回想，谈起这个事件以及它带给我们的深远影响，并已完全理解、接纳（消极影响）、认同（积极影响）。

        舒医生团队精心设计了治疗方案：首先是共情，与患者建立充满理解与信任的治疗联盟关系。其次是倾听，回忆创伤事件的原貌，接受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客观事实，不回避、不否认、不掩饰，再鼓励其进行必要的情绪表达，有意识的情绪暴露能为患者提供一个释放且直面自己恐惧、愤怒情绪的机会。通过体验当时的感受，而不是诉诸自我破坏性的行为或者精神症状，我们才能找到自我和解的办法。最l后经过与家长、学校的反复沟通，一场特殊的致歉仪式终于让小蕊放下了这段黑暗记忆。

        “我们与家长沟通后，父母意识到了严重性，通过学校联系了那几个与小蕊起冲突的学生来给她当面道歉。”舒医生说，“我们的生活需要这些带有仪式感的瞬间，让我们能够直面伤痛、处理情绪，最终从自我困局中走出来。”当看到霸凌者纷纷致歉，爸爸妈妈也抱住自己说对不起，小蕊再度流下了泪水。在情绪的宣泄中，心结终于被解开，她终于能与同学、父母，也与自己和解。在创伤中小蕊疗愈了自己，成长了，重建了对世界平和而有弹性的信念。

        心理治疗，功在平时。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，小蕊康复出院，回到校园生活中。但舒医生也告知家长，小蕊的心理疗愈之旅远没有结束。“当初也正是家长的态度导致孩子的病情恶化的，大家一定要防微杜渐，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。”舒医生再三嘱咐家长，“要尽量给孩子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慢慢康复，可适当增加户外活动与体育锻炼，同时确保充足的睡眠时间。

        “一个月后小蕊回院复诊，舒医生表示：“可以看出孩子的情况是向好的。我们也会长期保持与病患、家长的联系，为他们提供专业建议与帮助。”

        现如今，青少年群体普遍存在心理健康问题。“我院门诊病患中有三分之一是青少年患者，这个比例还在上升。”具备父亲与医生双重身份的舒京平认为，针对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处理方式应着重于营造一个舒适、安全、关怀、宽容的正能量环境，而不是简单地治疗疾病。为此，德安医院近年来与常州多家教育机构建立了双向联系，为学生提供心理筛查、介入评估、心理辅导等服务，并开通就诊绿色通道，与社会各界一同构建促进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良好环境。